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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穆奚在街角恍惚一眼見到冷聽荷,還當自己被曬得暈了神。

穆奚不清楚覃山柏究竟是怎樣勸冷聽荷避開這場劫難,但在他和沈屹的兩相規勸下,冷聽荷即便再不情願,最終依然遠走。

她只需要等待夏天的結束。

穆奚由衷感謝著沈屹和覃靈巫的信任,畢竟她的說辭太過狂妄,幾乎已經透露出可窺探未來的暗言。

大抵靈巫這些人本就自持異稟,對奇人怪事的可受力較高。

推開院落的大門,冷聽荷正坐庭中的石凳上,覃山柏站在旁側一株高大的桃樹下,氣氛凝滯,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沈屹走出來,按住她的肩膀將她輕輕向外推,穆奚跟著他離開,回頭時,兩位靈巫的身影在夏日的熱浪中變得模糊不清。

“冷師父她為何……”穆奚不解,原先心知若是有百姓求到冷聽荷那裏,她就定然回轉,故而覃山柏給她指定的隱居之處乃是極其隱秘之處,不會有其他人找到。

何況穆奚心知在原書中這一章的漏洞,他們要尋的是一名靈巫求雨,而這名靈巫,並未特指冷聽荷。

“師父說如果這是她的宿命,她願意承接。”沈屹沈聲,穆奚幾乎瞬間就炸了:“什麽宿命,冷師父是認命的人?這和什麽都不知道有何區別?明明是可以改變啊,偏要無所作為?”

沈屹沈默,聒噪的蟬在枝頭放肆高歌。

冷聽荷策馬回轉的那一日,盛夏的驕陽將大地烤裂了口子。

她的回返將一切推到正確,卻也是最錯誤的路途上。

仿佛冥冥之中,他們誰也沒有改寫命途的走向,不論是否提前預知了結局。

開壇祈雨的儀式緊鑼密鼓在進行,冷聽荷與覃山柏的冷戰已近冰點,兩只最薄情的飛蛾向炙熱的火焰撲去。

穆奚在無比焦灼,和沈屹把祭壇的周遭可能埋伏刺客的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

民間對靈巫的呼聲一日比一日高昂,穆奚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麽要將虛無縹緲的天命壓在一個或兩個有著一些非凡能力的人身上,是註定還是人為,許多事無法盡數揣測。

殷青也親自來祭壇看顧,殷相如今不覆往日風姿,鬢間添了白發,形容憔悴。

西唐的君王陷入了從前一般詭異的偏執之中,他放任了民間對靈巫的過度依仗,賜了冷聽荷異姓王的殊榮。

封名那天西唐的國土再也養不出一根禾苗,這是註定顆粒無收的一年。

直到開壇,穆奚都未曾見過冷聽荷。

她來不及去問這位曾浪跡天涯的靈巫究竟在想些什麽,她讀過她的生平,她與她面對面交談,靈巫的世界並不是世人想象的那麽覆雜神秘,冷聽荷年輕時也愛話本子,她繡過鴛鴦,騎過烈馬,看遍塞北的黃沙和江南的煙雨,她心尖上也有一個舊日的青年。

穆奚渾身冰涼站在祭壇下,難得的微風吹動了象征靈巫星臺的旗幟。

負責主持祭祀的晏鳴手握金杖立於右方,忠王領一隊兵護守,祭臺就設在星臺下,這是西唐王都最牢不可破的地方,層層把守使這圓臺堅不可摧。

冷聽荷身著朱紅的長袍,袍底刺了星月與朱雀的圖騰,這身華裳在書中被描寫地似是血染而成,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它端莊華貴,並無一絲一毫的殺意和不詳,比嫁衣的顏色要淺,比血的顏色亦淺。

西唐湛藍的天空無半縷浮雲。

銅鐘一鳴,晏國師的金杖重重敲擊著地面,這一次穆奚甚至沒有再去問一問晏國師是否願意去做改變命數的人,因這已經全然沒有必要了。

晏鳴不會上祭臺,一如冷聽荷堅定地要上祭臺一樣,他們靈巫之間的默契好到令人發指。

穆奚側目去看沈屹,青年的輪廓已逐漸明朗堅毅,再不是那在沈家宅子裏勾心鬥角,夾縫求生的“沈姑娘”。

在他身旁是沈翮,沈翮的左手邊是雲謹之,穆奚忽而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就像是她本不該在這個世界出現,因她的存在或不存,都並未對世界線有如何影響,假使她最初還是在企圖改變它,那麽如今她已淪為天真。

穆奚忽然非常憎恨起自己的軟弱,她除了把那些結果告知旁人外,再沒有什麽用處,而這實在是極其可惡。

驕陽將大地徹底裹牢,預言有時就是這麽教人厭惡的東西,尤其是不知根源的預言。這就是為什麽天機不可洩露的原因罷,洩露出去了,只會證明他們是蚍蜉撼樹,在強大的不可逆轉的局面面前,再多的預言都是雪上加霜。

你恨我嗎?穆奚想,你們恨我嗎?

悠長的祭詞在冷聽荷口中吟唱,她褪去了那屬於草原、沙漠、江南的一切衣裝,重新回歸到靈巫所謂救世的軌跡裏,她且歌且唱,長袍舞動,輕盈的身軀比雀鳥還要靈動。

清爽的風從祭臺心中開始吹拂,那是屬於靈巫冷聽荷的氣息,她的鎮術以極其溫和的方式鋪展開,沒有威懾或鎮壓力,只是清涼爽利。

穆奚想到了夏日的池塘,接天的碧綠,蕩舟的少女的雙手卻被馬韁勒出了繭子。

殷青站在代表王權的星盤上,垂目望向靈巫的舞蹈。

鼓點頻密,他心中數著拍子,目光滑過在場諸位,一聲一聲的鼓伴一聲一聲的鐘響,聽來似是馬蹄踩在皸裂的黃土地上,飛濺起細碎的塵沙。

“那是……”沈屹擡頭,瞳孔中映出不覆清朗的天穹。

穆奚屏住呼吸,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伸出手做出捧托的姿勢。

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掌心。

“下雨了……”

——下雨了!

冷聽荷的祭舞跳到了終末,她的寬袍如蝴蝶的翅膀停歇在了祭臺的石板上,雨水打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衣裳,也將地面染濕了一重。

晏鳴的手緊緊揪住了衣袖,五指痙攣著放開,也學那些靈巫和百姓般,在掌心接了一捧雨水,他拄著他的金杖一步步走下祭臺,追上祭壇的覃山柏與他錯身而過。

雲謹之似乎是長嘆了一口氣,“好在沒發生什麽意外。”

不知是幻覺還是大雨迷蒙,穆奚註意到他說話時正看向了高高在上的殷青,殷青俯身合袖,向冷聽荷深鞠了一禮。

西唐的百姓正因大雨降世而歡騰。

“聽荷。”

覃山柏站在祭壇邊緣,輕輕喚了一聲。

密集的雨幕後,冷聽荷轉過身,雷鳴炸響,誰也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麽。

電光將天幕撕裂,紅色的蝴蝶委頓在地,冷聽荷閉上眼向後仰倒,大雨濕透了這身莊嚴的華服。

便是真的像是鮮血染成。

“師父!”

“阿聽!”

穆奚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那不是被好好安放的落地,那是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看向伴隨雷電劃破雨幕的那支冷箭的來向,沈翮高擡起頭,雨水順著他的頸項滑落衣襟,他的短弩落在了腳下。

“你——”

鋪天蓋地的重量將穆奚壓得喘不過氣,她眼前陣陣發黑,忠王的士兵將沈翮團團圍住,雲謹之在大喊:“阿翮,阿翮!你瘋了!”

這不可能!

穆奚踉蹌著走上祭臺,冷聽荷已斷了聲息,箭鏃正穿破了她的心房,那太快了,並無多少血流淌出來,只是外濺了幾滴,教雨水一沖就看不清了。

覃山柏抱著冷聽荷,沒有哭泣也沒有哀嚎,他只是楞了神,穆奚這是才明白過來,覃靈巫從不信命,他不相信冷聽荷會死,他尊重了冷靈巫的抉擇,卻從不相信她會真的死於非命。

他開始大口咯血,沈屹扶住覃靈巫,穆奚雙膝一軟,餘光所見,離開祭壇的晏鳴重新回到這裏,臉色白得像只鬼,他點住冷聽荷的眉心,眉頭緊皺又痛苦,繼而放開,對覃山柏說:“她最後想告訴你,今生對不住了,下輩子再與她計較著這任性妄為吧。”

覃山柏茫然地擡頭,晏鳴眼神示意忠王,忠王擡手將覃山柏劈暈,再一把摻住搖搖欲墜的晏鳴,晏靈巫慘笑一聲,用金杖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沒有成為在場暈倒的第三個靈巫。

“殷相!殷相!”馬蹄聲由遠至近,一名士兵渾身濕透滾落馬身,他狼狽地奔到殷相身側,耳語幾句,殷青從高臺上走下,穿過大雨,站定在他們面前,說:“劌密發兵了。”

“白皚關已破,三城之後,西唐危矣,七城之後,大魏難存。”

穆奚咬牙站起:“怎會如此之快?”

“不知。”殷青看了她一眼,轉而望向晏鳴,“晏國師,您看如何是好?”

“你問我?”晏鳴臉色差到下一秒就要暈厥,語氣卻是淡淡:“自然是迎戰。”

“冷靈巫已……晏國師,還是要袖手旁觀嗎?”殷青的眼睛隔著雨霧看不分明。

忠王蕭允卻忽然上前,一拳將他揍倒!

變故突如其來,但忠王打了殷相後也沒其他舉動,只是攙扶著晏鳴向臺下走去,殷青站起身,對沈屹道:“對不住,你們安葬好冷國師後,便離開吧。”

“殷相。”沈屹說:“你真的以為,我們能走的了麽?”

雨愈發大了,沈屹的背影孤直,看不出痛苦和悲慟。

原本穆奚想問一問沈屹,你後悔嗎?你後悔追逐那虛無縹緲的真相,後悔將我帶離,反倒招來這無窮無盡的明知無法改變,卻不得不面對的結局嗎?

但現在她不會想這麽問了。

假使結局並不會改變,那麽他們改變這其中過程,也未嘗不可。

晏鳴留了一句話給穆奚。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感謝觀看,中途坎坎坷坷,拖了太長的時間,但都不成借口,沒能把故事全部圓滿,抱歉至極(鞠),個人不足和急需補足的地方太多,學到了很多,要反省更多。感謝過往留評和投營養液的大可愛們,倉促完結非常對不住(摘鍋任打)。還是要感謝有這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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